2017-03-20 10:52
来源:广西戒毒管理局网
作者:秦颖
2016年6月6日至8日,历时3天,全区戒毒成功典型现身说法活动终于结束。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作为活动组织实施的承办者,在活动开始前的日子,我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人员几经变动调配,有的因工作安排变化临时来不了,有的因请假限制迟迟无法明确行程,个别演说者演说的主观意愿不是很强需要动员。天气也是个问题,天气太热,怕人群密集受不了,最担心的还是下雨,大多数所没有室内场地,活动只能露天开展。我祈祷着人员不要再节外生枝,天公一定要作美。
那一段时间,为准备活动,各种繁杂细密的事务性工作充斥着工作时间,在惴惴不安中等待队员报到。还好,老天看在我们辛苦的份上,没给我们太多难题,虽然也有一些波折,但还是如期完成了任务。
在活动的几天里,我跟我的队员一起合作,一起吃饭、乘车,我第一次和他们——我们曾经的管理对象,如今我们邀请来的客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我有些恍惚,感觉既遥远又真实,他们之于我是陌生的,但我愿意去感受他们,感受他们的喜悦、成功、苦恼、担忧。同时,似乎心中总有一种记录的冲动,不为高调宣扬价值观和口号,不为体现自己的优越性,不为苛责他们某些生活方式,只是想通过他们,记录这样一个群体的真实状态。
毒品的魔力——你不懂我的苦
阿诚的典型案例,在此之前我有过了解,印象很深刻。阿诚回归社会后,经历丰富,人生故事励志,在二所戒毒成功典型中算得上知名人士。阿诚一直很积极配合我们,无论什么时候打电话,他就一句话“你们什么时候搞活动,提前告诉我,我安排好工作就行”。也许因为阿诚坚持的时间很久,至今已经10年,加上老板的身份,掌握着相当的人生主动权,阿诚说话虽然谦逊,但字里行间里透着底气和自信。
阿诚事业发展重心在外地,恰逢妻子去探亲,顺道开车送阿诚过来参加活动。阿诚的过去,她是熟知的,这一次活动,她也是知晓的。妻子是一位体态丰盈、皮肤白皙的女子,和衣着整齐考究,精气神饱满的阿诚很般配。这样一个精气神很足的男人,你很难把他跟他的过去联系起来。谈起过往,他显得坦率而从容。
阿诚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他经受了绝境求生的考验,从出所时的一无所有到现在衣食无忧、有房有车。回忆过往,他感慨良多,“刚出所时,我下定决心要混出个人样,顶着六月的大太阳去工地找活干,一家家地走,有活我就干,有什么活就干什么活,拉车、搬砖。我以前没干过这么重的体力活,身体实在受不了,老板看我顶不住,就让我走,结了帐我又去下家找,走了好多个工地”。
当初,阿诚去工地干苦活,仅为讨口饭吃,按他的说法,工地只要有活就干,干一天就有一天的钱。阿诚是幸运的,他赶上了中国房地产业快速增长的时期,无意间进入的这个行业给了他丰厚的回报。
敏感的话题始终要谈一谈,即使在妻子面前,阿诚也毫不避讳,他说刚出所那一段时间,体力上经受了前所未有的劳累,晚上躺在工棚里,脑子也想那个东西,可实在是太累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十年过去,毒魔的余威还在吗?阿诚坦言心瘾仍然埋藏在心底深处,“如果现在有人在我面前吸,我都难保说控制得了自己。”多年来,阿诚主动刻意地回避着这个群体。阿诚说,他之所以愿意来参加此类活动,也有一点自己的目的,“我想利用这种机会来警示自己”。
与阿诚不一样,阿立对参加这次演讲心怀疑虑。他出所后,所里曾经跟他家人联系过几次。他有自己的考虑和担心,一来离开毒品仅2年多一点,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成功人士;二来对自己没有足够的自信,怕万一又走回头路,给人笑话。估计还有一层意思,往事不堪回首,他不愿再去触碰。我打了很多次电话给他,他终于答应来参加活动。
阿立有过2次戒毒经历,第一次被公安机关抓获后,没多久就出来了,那一次他坚持了五年。五年,这是一段不短的时间,至于为什么回头,他的说法是因为开办的小加工厂生意遇挫,还有其它一些烦心事,慢慢地又回头了。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借口。
阿立说沾染毒品后生活没有规律,其实在戒毒所的两年是最规律最安心的,不用为生活奔波,不用为找毒品费尽心力。说到毒品,阿立这样描述“如果你知道可以得到那个东西,心里就会像猫挠样痒,东西不到手是不得安生的。”
如今,独自在外漂泊的日子又变得不那么规律,晚睡晚起,“每天都省了早餐钱”。他习惯了这样一种生活节奏。
其实阿立是一个比较靠谱的人,在报到前,我不放心,又打电话给他确认行程,他这样回复我:既然我已答应你,就不会食言。并发了一条短信:我很荣幸,终于有机会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并告知我他已买了从东莞回广西的车票。原来他这两年一直在广东做工,之前我以为他人在家乡。对此,他也没有提及过。
对于阿立,任何人都会遗憾:都坚持五年了,怎么还会掉进坑里去。可事实就是,他又要从零开始努力。这种打击谈不上是摧毁性的,但至少消极影响一时半会不会消除。关于毒品对肌体造成的影响和无法忘却的记忆,阿立自我解嘲说他们当中流行一句话“其实你不懂我的苦”。
也许,我们真的低估了毒品的魔力。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它带给人体的影响客观地、长久地存在,与意志、与信心、与社会地位无关。
戴着面具的两面人生
6月6日,相比之前的炭烧般炙热,气温稍有下降,但依然很热。阿立早上8点多就赶到了南宁,我去公车站接他。
一个单瘦的男人,穿着牛仔五分裤,斜背着一个小包,脸上写着奔波的劳累和憔悴,站在公车站后面的人行道上。
“你是来接人的吗?”和电话里的声音给我的印象一样,细声中带着卑微。大多数情况下,阿立多半保持沉默。但问他问题,他会不好意思地微笑回答,但笑容总让人觉得有些心酸。阿立最近辞了工,他打算利用以前的一些人脉关系,和别人一起投资开一个小的电子产品加工厂,但整体经济环境不好,他也不知道这个厂子搞不搞得成。生存的压力,谋生的不易,还有过往的负累,可能让他内心焦虑不安,第一次打电话给阿立时,他就向我发了一通牢骚。
阿立还没有成家,他说“我这样的人,不要把人家给害了。”阿立读过高中,但跟以前的同学已无来往。这一次活动,他是瞒着自己的合作意向伙伴过来参加的,“在外面做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一旦身份暴露,老板肯定会找个理由让你离开。”据阿立说,东莞很多有规模的厂家,员工信息管理系统与公安网络相联,身份信息一刷,就露底了。好在他出来后,利用姐姐的关系找的工作是公司驻厂代表,不需要向厂方提供身份信息。阿立说他们这个群体的大部分没有他幸运,找工作很难。
阿立也有高兴和自信的时候,谈到他那遥远的高中生活,少年不知愁的懵懂时光,青春的回忆让他的声音都提高了几度。他说以前还挺喜欢看报纸,现在看手机新闻,他对一些社会现象也有自己的看法。阿立对互联网应用比较熟,全程他自己网络订票,并指导帮助小余取票。
小余目前还属于康复所的康复人员,他在一个大学找了一份安保工作,住在学校,每四五天回所尿检。他说他不想过多地再接触同类人员,所以选择在外居住。年初他因生病住院请了十几天的假,领导看着他平时表现好,没有扣他的工资。他很看重这份工作,由于不好请假,活动前两天他才确定行程。6月7日一早,他上完夜班坐大巴直奔柳州,在二所与我们汇合。这是他解戒2年多第一次回柳州。
小余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身材看起来比较健壮。与阿立的沉默不一样,小余喜欢主动跟人沟通,在活动前,有什么动向他会及时告知我。演讲前一天,他把稿子的结尾部分作了一点小小的修改,用短信发给我征询我的意见。在我们从南宁出发前,他提醒我柳州下雨最好带把伞。在外出的两天,他会主动帮我提行李。现在,他每月把三分之二的工资寄回给父母,自己只留很少的生活费。去年,父亲专门去北海看望了他一次。小余用行动重新羸得了家人的信任。但小余也有发愁的事,他谈了一个女朋友,想明年结婚,但目前女朋友还不知晓他的过去,他觉得很棘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告诉她这些事为好,也不知道女朋友知晓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前段时间,学校为加强员工管理,要核验身份证,他赶紧跟所里联系,恰好李科长的爱人在辖区派出所工作,答应帮他协调处理,他悬着的心才算落地。小余就这样在康复所与单位之间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在同事、在女朋友面前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也许是在一起几天有所熟悉了,在我们面前他们的过往已无秘密可言,看得出阿立和小余暂时放下了心中的包袱,显得比较轻松,阿立也变得活跃起来,帮小余参考起他的职业规划和女朋友的事情。小余自我调侃他们是带着面具在生活,“和同事在一起,工作就是工作,喝酒就是喝酒,不可能像我们这样子说话,过去的丑事怎么好跟别人说。”
活动一结束,他们又将回到原来的生活状况中去,继续人生的另一面。
乘坐高铁的苦恼
晚上在二所讲完,我们立马赶到车站坐当日最后一趟高铁赶往桂林。小余第一次坐高铁,显得有些兴奋,他的眼睛盯着速度显示屏“都快200公里了!”。
短短几分钟,小余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心境。上车前,他遭遇了一场不愉快的经历:被车站的警察带到讯问室检查。我和同事老马追上去敲门想向检查人员说明情况,但门一直紧闭不开。当他们从检查室里放出来,小余发现车票不见了。警方要求检查对象所携带的所有物品要倒出接受检查。车票找到了,他反而过来安慰我“没有事”。实际上并非如他所说“没有事”,后来从同事老马口中得知,小余对检查其实有些耿耿于怀,虽然在此之前,他从其他康复人员口中已听说坐高铁要检查的事,但当真正面对时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令人沮丧。
小余从北海到柳州,没有直达班车,他宁愿到南宁转车也不去享受高铁的便捷。
2014年,为加强对吸毒人员的信息管理,公安部在全国范围内启用了吸毒人员动态管控系统,凡吸毒被查获人员的信息都被登记在册,一旦登记入网,将无法撤销,这意味吸毒人员这个身份符号将伴随终身。虽然满三年未被查获管控系统内部会解除预警,但并不保证他们在住宿和出行时不被检查。
相比小余的反应,阿立说他已习惯了。他常年在外奔波,坐高铁出差或办事是常有的事,时不时会碰到讯问检查。但阿立很怕和同事同行,只要和同事一起出差,他就心惊胆战的,有一次,他在火车站被警察拦住讯问,不明就里的同事看他的眼色马上就变了。
经过这一番波折,小余大概开始接受现实,他请求帮他买回程的高铁票。
明天,路在何方
短暂的活动之后,各自回归原有生活轨道。
阿诚依然很忙,如今手下百来名农民工,多来自他的老家,以前在家乡,别人眼里阿诚是个混混,现在是个能人。每天有做不完的事等着他去处理,每月百十号人等着他发钱,爱面子的阿诚可不想在父老乡亲面前丢脸。
出所最艰难的时期,阿诚面前摆着两条路,要么回到原来圈子中间,这太容易了,要么困境求生,这太不容易。他庆幸自己选择了后者。他建议“如果出所回归社会那个时候有相关部门或人员帮一把就好了,可能会把一些人拉回来”。
阿诚有一个梦想:如果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开办一家企业接收类似他一样经历的人。
但愿阿诚能不断接近他的梦想。
小余继续在北海相对稳定地工作生活,对于目前的状态,他还是比较认可的,但小余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他有自己的目标和规划:再过一年,也就是解戒后三年,他想考取驾照。他有象棋特长,以前上班时代表单位参加过全国比赛,还在市业余学校当过老师,教过小孩子下象棋,今后,他想看看兴趣班这一块有不有象棋培训市场。
对于小余来说,各方面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但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还没有搬除。小余最憧憬也最担心的事还没有到来,女朋友会接纳他的过去吗?温暖的家庭梦想离他还远吗?他的规划会顺利实现吗?
对于预知的或不可预知的各种困难,小余说他有心理准备。不知道小余的心理准备有几分,是否能抗得住生活的风浪,但有悟性,有决心,有行动,就有希望。
阿立的网名别有意味:黑灯瞎火。可能这正是他目前心境的写照,孤身一个在黑夜里踉跄前行,面临的不光是生存的压力,还有内心的困惑,无人倾诉的郁结。敏感的他,在戒毒之路上到底能走多远,估计他心里也没有答案。
阿立说,如果要想远离毒品,家里的环境是无法呆下去的,至少目前是这样。他趁这一次活动回了一趟家,之后又匆匆赶回广东。
阿立的未来会怎样?阿立在写给我的一封信中这样说:上一次曾经戒断5年的经历,我不知道这一次能戒多久,当然我的目标是一辈子。这次活动,至少对我是一次心灵的回炉冶炼,重新回到受禁的地方,看到满目曾经的自己,如同在自己的心里重重地敲响了几声警钟,让那一颗因为忙碌困顿而近乎麻木的心重新注入警惕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