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透过满城灯火,我仿佛又看见小时候除夕夜外公家那一盆炭火。炭火上架起的竹筛中摆满米饼,那一个个圆圆的烤米饼黄爽酥脆、饱满如月,照亮了漆黑的夜。
许多年过去,那炭火烤的“小月亮”,成了我童年最温暖的记忆,那一年我7岁。
外公家在龙窝村地势最高的高头村。我们一家人挤在几间矮小的小瓦房里,厨房阴暗潮湿,从堂屋到厨房中间有几级青石板堆砌的石阶。站在石阶上仰头可以看见窄窄的天,堂屋里晴天可以晒太阳,雨天下厨房要戴雨帽。我半岁的时候,外婆就因病去世了,妈妈是四姐妹中的老大,大姨父患肝癌走得早,大姨在家招郎,后来她留下4岁的小表弟远嫁他乡。那年秋天,二姨出嫁后家里就剩下小表弟和小姨陪外公。除夕那天我的到来,给外公家增添了很多快乐,他急急忙忙翻出家里仅有的几块红糖和几斤磨碎的米粉带我们一起做米饼。
外公做米饼跟别人家不一样,没有印花饼模,也没有炒香的芝麻和花生,只见他把磨好的米粉、高粱粉和熬好的糖汁糅合在一起,再加少许姜末,精心搓成一个个兵乒球大小的圆球球,表皮光亮、搓得紧实。外公说,我们做的是高粱饼,捏的是天上的月亮,求个圆圆满满,幸福如意。我和小表弟帮外公把捏好的高粱米饼小心翼翼摆放到竹筛上,两人一左一右陪着他坐在厨房角落的炉灶前,抢着帮添木炭,巴望着米饼快点出锅。外公说,烤米饼和做事一样,要有耐心,不能心急。火大了,表皮容易烤焦,里边还是散沙一盘。火小了,烤半天不透。要用文火慢慢烤,炭火不能集中一处,等一面微微干硬后就开始翻面,慢慢滚动让饼的每一个面都能烤干烤黄。米饼烤到表面微黄,香甜干脆,就可以出锅了。
红彤彤的炭火燃烧着,不停跳动出点点火星,我和小表弟伏在外公的膝盖上,烘着炭火、盯着筛子,听外公讲他吃糠饼的陈年往事。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短缺,很多家庭吃糠饼充饥。糠饼是用舂碎的稻壳加上野菜做成的饼,又粗又硬,苦涩难咽,而且吃下去后会结肠,肚子会因排泄不畅变得圆鼓鼓,那种胀痛的滋味非常痛苦。
外公告诉我们,糠饼粗糙磨喉,吃得眼睛发绿,咽得喉头发痛,但是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为了生存必须咬着牙吞下去。他说,吃糠饼只是他们那一代人三年大饥荒时期的心酸经历,现在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仓里有粮心不慌,但是做人不能忘本,要学会珍惜好日子,学会在苦难中变坚强。
那一夜,我口里含着烤熟的高粱饼,舌尖缠绕着丝丝甜蜜,难以想象一块糠饼一餐粮食的艰苦,脑子里却清楚地记住了外公的话。这种仅有姜汁和高粱的米饼顿时变成了我童年记忆中最精美的小吃,那一个个烤香的“小月亮”,握在手里荣光无限,吃到嘴里暖意融融。外公的刚强与乐观、感恩和知足已成为一道光,照在我们成长的路上。他教会我们如何度过最清苦的岁月,如何心怀感恩珍惜当下。
灶里的炭火还在燃烧,表弟却早已伏着外公的膝盖睡着了,嘴角露出甜甜的微笑。我知道,他肯定又梦见姨父和大姨了,一家人在梦中团圆,那锅烤得香香的“小月亮”,满满地圆在他心里。
那一年后,我再也没有去外公家过年。
如今,各大商场、超市糕点小吃品种繁多、应有尽有,家乡的烤米饼早已成为逝去的年味。在琳琅满目的年货中,我再也寻不到7岁那年除夕之夜的满屋月光光,只是外公家“烤月亮”的温馨故事,依然暖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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